眉公,是陳繼儒的號。他是明代松江府華亭(今上海松江)人,也算上海的古鄉賢。最後了解他,仍是年青時讀魯迅雜文:
蓬菖人,歷來算是一個美名,但有時也看成一個笑柄。最明顯的,則有刺陳眉公的“翩然一只云中鶴,飛往飛來宰相衙”的詩,至今也還有人說起。(《蓬菖人》)
魯迅是斗士,文章對蓬菖人文明嶄顯露批評的矛頭;他固然也說“我認為這是一種曲解”,卻未詳細剖別對陳眉公的曲解。
但魯迅說過:“倘要論文,最好是顧及全篇,并且顧及作者的全人,以及他所處的社會狀況,這才較為確實。”(《“題不決”草(六至九)》)同理,倘要評騭陳繼儒,僅據一紙盛行的眉公小品,群情便難公允;最好也顧及周全,以及他的時期,并通讀他的選集,才幹較為客不雅。2022年,上海國民出書社發布了陳廣宏傳授主編的《陳繼儒選集》,讓讀者初次得窺眉公著作的全豹,功莫年夜焉。
一
陳繼儒(1558-1639),重要運動在萬歷、天啟與崇禎三朝。萬歷後期雖有張居正改造,在經濟上簡化了賦役軌制,緩解了財務危機;但在政治上,體系體例性貪腐已無法隔絕,時政暗中也日甚一日,內閣排擠,黨爭劇烈,太監擅權,稅監橫行,世風衰頹,平易近變頻發,晚明正向毀滅的深淵一路疾走。在這種年夜佈景下,士人該若何應對?袁宏道與陳繼儒同時,他以為:“不雅人間學道有四種人:有玩世,有降生,有諧世,有適世。”(《袁宏道集箋校》卷五《函牘·徐漢明》)按中郎所論,玩世的,高低幾千年,僅莊子、列子、阮籍等數人罷了;降生的,像達摩、馬祖那樣的高僧年夜德異樣少見;諧世的,就是取得根據,謹記豺狼成性,但往往用世有余而超邁缺乏。袁宏道最欽羨適世之人:“其人甚奇,亦甚可恨。認為禪也,戒行缺乏;認為儒,口不道堯舜周孔之學,身不可羞惡推讓之事,于業不擅一能,于世不勝一務,最全國不緊要之人。雖于世無所忤違,而聖人正人則斥之生怕不遠矣。”陳繼儒與袁宏道都可回進適世型,但眉公雅不及中郎,俗則過之。所謂“適”,大略近乎時下的“潤”,且看眉公是怎么“潤”的。
陳繼儒少有文名,穎慧過人,也做過科考進仕夢。但萬歷十四年(1586),第二次鄉試掉利的次年,他便幡然覺醒,棄盡青襟。自盡場屋,在晚明生員中習以為常。屠隆推美眉公的徹悟:“這般則了道之本也。”眉公的“了道”,當然有老莊道家的認知原因,如其《告衣巾》所云:“琢磨一世,真如對鏡之空花;整理半生,肯作出山之小草!”但其兩試均告鎩羽之間,權傾一時的故相張居正先是追奪官爵,繼則籍沒家產,宗子自願自縊,相府餓斃十余人。這一年夜事情,勢必激烈刺戟眉公,讓他痛感實際政治的慘烈與酷虐。“有道則見,無道則隱”的儒家規誡,異樣提示他在無道之世應當知所進退。
決定既定,眉公先后卜居松江小昆山與天馬山等地,示人以隱士抽像,盡情享用精致嫻雅的隱居生涯。眉私有一段話,既說出了他追逐大雅的人心理念,也勾勒了他閑散安閒的生涯實景:
凡焚噴鼻、試茶、洗硯、鼓琴、校書、候月、聽雨、澆花、高臥、勘方、經行、負暄、垂釣、對畫、漱泉、支杖、禮佛、嘗酒、晏坐、翻經、看山、臨帖、刻竹、喂鶴,右皆一人獨享之樂。(《唸書教學場地十六不雅》)
但是,自斷考場之路后,眉公雖宣稱隱遁山林,卻仍交友達官聞人,終生沒放下過申明貨利。對其而言,豹隱顯然只是一層維護色,便于進退能有遁辭。在這塊招牌下,為能過上“獨享之樂”的溫馨生涯,他還必需廣開財舞蹈場地源。他的生財之道年夜致有三條。
起首,以常識才藝自動順應市場,博得可不雅的報答。陳繼儒與包檉芳、錢士升等為代表確當地刻書業攜手一起配合,他獨具慧眼,操觚編書,纂輯之書既投機文人雅趣,又逢迎世俗風氣,不少出書物假托其名才年夜行于世。他也干脆召集窮儒老宿,支給食宿酬勞,代為尋章摘句,構成流水功課。他不只深度參與圖書出書業,還在諸多生涯範疇年夜展才干,“甚至吳綾越布,皆被其名;灶妾餅師,爭呼其字”(朱彝尊《靜志居詩話·陳繼儒》)。清乾隆朝蔣士銓創作傳奇《臨川夢》,假借眉公之口自稱道:“把飲食、衣服、器皿,各件工具,想法改革新樣,說謊那販子君子,遂致財路滔滔,所以古有東坡之肉,今有眉公之糕;古有李斯狗枷,今有眉公馬桶。”雖竭盡嘲諷之能事,卻未必閉門造車。但換個角度看,他對飲食器服新陳代謝,不只無可非議,並且應當確定。且不說眉公糕,即使眉公馬桶,倘能令便器雅潔,不也善哉!由此獲取的支出也是其常識產物的應得報答。
其次,豐富的潤筆是其另一財路。眉公函名藉藉,擅字畫,精鑒賞,名譽鵲起后,向他求文章、索墨跡的王侯將相與文人雅士比肩相繼,甚至“遠而夷酋土司,咸丐其詞翰”(錢謙益《列朝詩集小傳·陳徵士繼儒》),令其目不暇接。他的文集收無為數可不雅的壽序、賀序、碑記、傳狀、志銘、墓表、祭文,盡年夜部門都是收取酬金的。直到八十虛歲時,他乘船出行,仍“陳筆硯,脫帽赤身,揮汗應求書者”,乃至不堪自慨:近年“自朝至暮,自除夕至尾月三旬日,但以浮字應付,嚼蠟無味”。但也不難推想其潤筆之豐贍。
最后,頗招非議的就是抽豐。萬歷三十二年,陳繼儒跨鹿游錢塘,恰遇八歲的張岱隨祖父到訪,繼儒指著《李白騎鯨圖》屏風出上聯考他:“太白騎鯨,采石江邊撈夜月”,張岱疾對:“眉公跨鹿,錢塘縣里抽豐。”繼儒年夜笑夸他:“靈雋這般!”抽豐屬灰色支出,無非憑仗名看與影響,一方暗示,一方明送。故相徐階之孫徐元普在眉公次子誕生時以館餼為名饋田五十畝;眉公在東佘山營筑生壙,工部主事章憲文贈地四畝,都有抽豐的滋味。
返不雅眉公的財源,第一條可視為在新興文明市場中常識產權的晚期試水,那時非議純屬成見;第二條詩文字畫的潤筆酬勞古已有之,雖說隱士愛財,也算取之有道。第三條抽豐雖無愧于蓬菖人的高潔,但與體系體例性貪腐下的濫贓索賄究竟兩碼事。總之,以往對眉公的苛評,無非數落他高掛蓬菖人招牌,卻不像陶淵明那樣真隱;但正如魯迅所說,這“也是一種‘求之太高’的曲解”,由於“‘隱’總和納福有些相干,至多是不用非常掙扎營生,頗有悠閑的余裕”(《蓬菖人》)。
二
假如說,眉公的前述面相久已定格,並且深刻人心,那么,在《陳繼儒選集》里卻能讀到他少為人知的另一面相。
蔣士銓借眉公之口將其成名回于董其昌的“死力推尊”與王世貞的“多方延譽”,這些原因固然不假,卻非決議性的。在江南文明圈里,陳繼儒雖無科名,卻多才多藝而各擅其能,黃宗羲說他“上自紳耆年夜夫,下至工賈倡優,經其品題,便身價重于一時”,這才是其出圈的最基礎,立名的實力。僅據《選集》附錄《陳繼儒年譜》,除往董其昌與王世貞,與他往還的同時期文明名人還有王世懋、程嘉燧、顧憲成、李日華、李流芳、王思任、屠隆、王穉登、趙用賢、王時敏、馮夢禎、周履靖、鄭鄤、錢士升、祁承㸁、王肯堂、陸樹聲、張年夜復、張岱、曾鯨、臧懋循、鍾惺、袁中道、錢謙益、宋懋澄、朱國楨、徐霞客、施紹莘、沈德符、陳子龍、萬壽祺、李雯、汪汝謙、汪道昆、文震孟、黃宗羲、黃道周、吳偉業、冒襄、陳貞慧、宋徵輿、楊文驄、夏允彝、夏完淳、張燮、倪元璐、張溥、顧起元、瞿汝稷、趙貞吉、何喬遠、馬湘蘭等。縱不雅這張不完整名單,此中人物涵蓋範疇之普遍,享有名譽之卓犖,都讓人另眼相看。借使倘使眉公沒有點不學無術與特技奇藝,這般浩繁的文明名人豈能都趨附者眾,識荊為榮的。此中顧憲成、陳子龍、黃道周、黃宗羲與夏允彝等,或思惟高邁,或時令卓盡,與眉公交友不成能沒有對其人品的衡量。
今世學者潘景鄭別具只眼道:“當代重師長教師文章楮墨,而于其行事功業猶多疏忽,讀師長教師遺集,庶幾其可寂然沉思矣。”(《眉公師長教師選集跋》)明白提醒應追蹤關心眉公的另一面。
二十一歲那年,陳繼儒應試路過鎮江,冒雨拜見因伏闕上書、切諫時政而慘遭宋高宗殺戮的陳東墓,顯露其年青時的興盛之氣。但是,自宣佈隱世后,他極力與實際政治堅持間隔。萬歷朝國本之爭攪動朝野,萬歷三十一年深究“妖書案”,連累甚眾,高僧紫柏也被逮進獄,拷訊至逝世。陳繼儒與紫柏有來往,遂有告密說“妖書”出自其手。所幸有朝臣為他力辨,不然如其所說,“且不知逝世所矣”。他次年有吊紫柏詩云“莫怨收羅彌世外,鳳麟只合赤霄游”之句,心有余悸地年夜收回世逃難的感歎。惟其這般,眉公力避在時政年夜長短上亮相站隊。他與東林黨魁首顧憲成情誼頗深,曾為其怙恃作傳,而前者邀其講學東林時,他托疾婉辭。南京為魏忠賢會議室出租立生祠,他也不寫捧場文章。從萬歷三十五年起,眉公屢私密空間獲無力之臣的推挽,黃道周居然一年兩薦,謙稱“志尚文雅,博學多通,不如華亭平民陳繼儒”。但他屢征不出,不蹚這道渾水。所幸崇禎帝接錦衣衛密報,說他“務虛名,無實學,事奔競,而衣服、飲食、器皿,俱用務以詭異”,認定“此妄人也”,征聘之議遽爾終止。眉公外以示人的那一面相,有形中幫他解了套。
盡管這般,眉公仍有不由得的進世關心。他關懷鄉邦公益工作,介入修纂《松江府志》,親撰各門弁言;對西北賦役、漕運、抗倭與賑災等,也或提提出,或有舉動。萬歷三十二年,他曾策劃建築秀州海塘。三十六年,松江府饑饉,“將有揭竿而起者”,他首發建議,捐資設灶,煮粥賑饑;并應用名譽與人脈,吁請華亭與青浦兩縣知縣設粥局救災,還寫了《煮粥條議》,條分縷析,思慮周瞻。在他的策、論、議中,有《邊務》《馬政》《建州》《遼左》等篇憂心邊防,有《國事》《國計》《言路》《士風》諸篇評斷朝政,有《水利》《均役》《田稅》《加派》諸篇追蹤關心平易近生,足見他并未忘情于國是平易近瘼。有記錄說,袁崇煥在崇禎元年(1628)督師遼東時誅殺囂張之帥毛文龍,就是眉公在年夜學士錢龍錫進閣前過訪時所獻之策,盡管此策長短功過存有爭議,卻表白他對邊事的關心。當然,眉公“用事而度世”,盡非有人吹噓的那樣,是所謂“山中宰相”(王思任《晚噴鼻堂品序》),重要見諸文章。
說到文章,眉公暮年提出兩條評判的準繩:“曰能言,曰立言。能言者以筆鋒為主,如嘲風賞月之類,此花卉之文章也。立言者以世道為主,如指佞斥奸之類,此節義之文章也。”(《楊忠烈遺集序》)也就是說,“能言”僅以文筆為尺度;“立言”則以世道為鵠的。這兩條尺度異樣實用評價他的文章。眉公寫小品,編筆記,多屬花卉文章,也是其文傳世的主打印象。但選集里也確有指佞斥奸的節義文章,卻為人忽視,有需要特殊拈出。
眉公不以史學名世,有一段說史的群情卻值得器重。他說:
六合間有一年夜賬簿。古史,舊賬簿也;今史,新賬簿也。……未出仕是算賬簿的人,既出仕是管賬簿的人,史之官是寫賬簿的人。寫得清楚,算得清楚,管得清楚,而全國國度之事了如指掌矣。(《古今年夜賬簿》)
在他看來,無論汗青的老賬,仍是新賬,都應當明清楚白,經得起查賬;他所說“未出仕是算賬簿的人”似乎指布衣蒼生,也就是說他們心中自有一本賬;眉公不是史官,卻慨然自許“職稗史”(《吳葛將軍墓碑》),把本身視為寫賬簿的人。那么,他是如何記老賬與寫新賬呢?
對前代老賬,試以宋代為例,他最傾慕的是邵雍,輯有《邵康節師長教師外紀》,既輯其年夜隱約于市的軼事,也輯其在野不忘世的讜論。他指出,當周敦頤、二程、張載、朱熹還未退場時,范仲淹“能洗發眼目于諸子之前,疏浚道脈于說話文字之外,宋氏文明實肇基于此”(《范文正公選集序》),年夜有一孔之見。他論宋高宗說,“其書雖工,顧豈臥薪嘗膽必報父兄之仇者乎?武穆家御筆數十篋書,不克不及敵‘莫須有’三字獄,可恨也!”也顯出瞋目裂瞋的那面。
針對本朝老賬中的年夜長短,眉公立論也算堂堂正正。他曾輯集《建文史待》,盛贊靖難之役中大方赴逝世的義士:“一腔熱血,十族游魂,上可以與夷齊抹黑,下可與田橫比烈。”(《建文朝野匯編序》)華亭縣擬議建立求忠書院,祭奠拚命保護方孝孺季子轉移華亭的那些孤忠烈士(此事可托度另當別論),眉公作書院記卓然表揚“此古今一年夜模範也”(《求忠書院記》)。眉公還為重建于謙墓作記,歌唱于謙“真古年夜臣之專心也哉”;將其與岳飛比擬,“風浪之獄抅而岳祠尊,迎立外藩之冤酷而于墓慘”;直斥奪門之變“乃變局,非正局;乃劫局,非遲局;乃縱橫家局,非社稷年夜臣局也”,讓汗青的公論壓服了帝制的強權。他為青浦重建海瑞祠作記,誇大嘉靖朝“婉言極諫者,無如忠愍椒山楊公、忠介剛峰海公”,闡明之所以表揚劾論權相嚴嵩而逝世于獄中的楊繼盛,推獎拚命進諫嘉靖帝的海瑞,完整旨在“前為長者慰,后為今君勸”(《重建海忠介公祠記》)。
令人更感愛好的是眉公若何記載切身經過的事況的本朝新賬本的。姑蘇織工葛成(葛賢)引導有名的抗稅監斗爭,軟禁十二年才出獄,蒼生稱之為“葛將軍”,眉公出于敬佩與之訂交。崇禎三年(1630),葛賢往世,眉公慨許“不成無一言以志實在”,為作《吳葛將軍墓碑》,摹寫烈士“攘臂而起,手執蕉葉扇,一呼而千人呼應”,舉止謦咳,栩栩動聽,足與張溥《五人墓碑記》同為名篇。天啟朝閹黨擅權,熊廷弼被冤殺棄市,傳首九邊。陳繼儒憤激難抑,私作挽詩云:“男兒萬里欲封侯,誰料君行萬里頭。家信不傳黃耳犬,邊人多唱白浮鳩。一腔熱血終難化,七尺殘骸未敢收。幾多弟子兼故吏,何人隴上插松楸。”約略同時,楊漣與黃尊素相繼鞭撻魏忠賢,接踵嚴刑瘐斃獄中。崇禎即位,黃宗羲赴京為父尊素訟冤,眉公與他相遇杭州,為其“漫筆刊定”《訟冤狀》。這年,他還為楊漣的遺集作序。次年,黃宗羲來訪,眉公為其題扇,即書自作熊廷弼挽詩。當時,熊廷弼業已賜謚平反,天然不存在政治風險,但從其挽詩原題《挽經略熊公》,而不書“襄愍”謚號,應作于熊廷弼逝世后不久。由此可見,他對一筆筆年夜是年夜非的本朝新賬,盡管在塵埃落定前從不作公然的臧否,暗裡里卻自有標尺的,甚至還有金剛瞋目的那面,并非只是降生的靜穆超脫。面臨極權的淫威,眉公不成能像葛賢、楊漣與黃尊素那樣,成為舍生取義的孤勇者,但仍操縱住長短的底線。在獨裁政體下,這種立場也是盡年夜大都知己清楚的士人的無法選擇。
三
眉公稱得上是晚明的異人。但是,在晚明學術文明史序列中,他的位置卻有點為難。在文學上,他詩詞曲文,無所不克不及,但詩詞缺乏以獨樹一幟;文章以小品著稱,比袁中郎、張岱仍見減色。在藝術上,他的書跡畫作著名于時,《中國美術辭典》說其畫與董其昌“同時齊名”,但總體上只是董其昌的襯托。在學術上,他的文章雖收支經史佛道與諸子百家,但“年夜都皆日用實在之務”(張年夜復《聞雁齋筆談》卷一《眉公語》),換句話說就是淺,論學術高深他難以比肩黃道周,論思惟深入他更難看塵黃宗羲。總的說來,眉公雖多才多藝,但還稱不上一流的大師,只是一位引領時髦的文明名人。
但是,借使倘使將眉公置于晚明年夜變局里審閱的話,作為異類,他就有特別的意味。起首,基于對晚明年夜勢的燭照與衡量,眉公自盡宦途,以“隱士”自居,向實際政治宣示了疏離,對正統權利表白了分歧作。這種甦醒的認知,在晚明士人中雖非獨一的特例,倒是惹人注視的典範。其次,眉公運動在晚明的江南,這一地域社會經濟高度繁華,文明市場充講座場地足發育,他憑仗一己的才藝游刃其間,取得了優裕充分的物資基本,得以特別運營其文雅溫馨的日常生涯。這有賴于他的目光與見識,人緣際會地將小我身手與市場經濟當令對接。最后,在時局窳敗的汗青年夜佈景下,眉公雖以隱居豹隱相標榜,但審時用世之志未泯,臧否長短之心猶存,其心坎深處自有難以排解的糾結與撕扯。
眉公暮年曾作《空青師長教師墓志銘》,自述未歿之前事後召集子孫賓朋,對他們說:“汝曹逮逝世而祭我,不若生前醉我一杯酒。”親友遵命如儀,雁行碰杯,順次敬獻,好像生祭。他仰天年夜嚼,叱曰:“何不嗚咽之哀!”于是擺佈年夜慟。他卻像小孩那樣婆娑起舞,簪花帽上,令人盡醉方許散回。眉公自為生祭,貌似奔放,卻清楚是佯狂。由此及彼,其養鶴跨鹿的隱士風采與吟風賞月的閑適小品莫非就沒有故作瀟灑、佯裝輕松的成分嗎?他的臨終遺訓很值得咀嚼:
啟予足,啟予手,八十年履薄臨深;不怨天,不尤人,百千秋鳶飛魚躍。
人之將逝世,其言亦善。這段遺訓才是其平生經過的事況與心坎世界的真正的廣告。眉公所說的“天”,應當既指他冷眼洞燭的晚明世運,也包含他廁身混跡的江南社會。對前者,他宣布隱世而堅持著相當的疏離;對后者,他拿捏世情發揮出滿身的解數。身處晚明的江南,面臨多元的文明時髦,活潑的市場經濟,他確切沒自怨自艾,也說得上鳶飛魚躍,活得很津潤。
至于眉公說的“八十年履薄臨深”,內在生怕是復雜多歧的。此中當然有周旋人際關系警惕翼翼的那一層面,但也包含應對日趨邪惡的政局與坐視陸沉的時局。以小我而論,眉公的“適世”是勝利的,他總算完全享用了社會年夜瓦解前江南爛熟的茂盛與虛幻的承平,不無自足地感嘆“人生江南,是極樂國”(《承平清話序》)。
眉公逝世在明清易代的前五年。當時,農人年夜起義早就燎原之火,滿清鐵騎也已十萬火急,所幸他沒有比及崇禎吊逝世煤山的訃聞,也未親歷繁榮江南與板蕩華夏的玉石俱焚。作為小我,眉公總算潤過了平生,但時期沒有那么榮幸。就在他逝世后第六年,且不說間隔略遠的“揚州旬日”,華亭四周就有生靈涂炭的“嘉定三屠”。明清之際的華亭與嘉建都在明天的上海境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