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千六百年前的一個早春,久病欣然的詩人登樓遠眺,寫下一句“水池生春草”,把浙東永寧縣的春色,永遠留活著人心中。
對古人來說,這個寫下詠春千古名句的詩人謝靈運,曾經有些生疏了。不外,在那時,他可是最有名的詩人。據《宋書·謝靈運傳》,那時人們對他詩文的崇敬,簡直到達了狂熱的水平:“每有一詩至都邑,貴賤莫不競寫,宿昔之間,士庶皆遍,遠近欽慕,名動京師。”“水池生春草”這五個字遭到歷代文人推重,宋人吳可說:“春草水池一句子,驚天動地至今傳。”金人元好問說:“水池春草謝家春,萬古千秋五字新。”而在唐代,年夜詩人李白就是謝靈運的“迷弟”,他空想模擬他的偶像,“腳著謝公屐”,還要造訪偶像的舊居,“謝公宿處今尚在”。
謝靈運出生顯赫,“舊時名門堂前燕”中的“謝”,指的就是謝靈運家族。他的從曾祖父、祖父謝安、謝石曾擊敗前秦苻堅——就是有名的淝水之戰。謝氏家族還出了謝道韞、謝琰、謝混、謝惠連、謝瞻等著名文人。
祖父往世后,少年謝靈運襲封康樂公之爵,世稱謝康樂。不外讓后世記住的,不是他的出身,而是他的文學成績。作為我國山川詩的奠定人,他以一己之力掃蕩晦澀無趣的玄言詩,為全部詩壇首創了清爽明麗的作風,影響深遠。謝靈運曾說,魏晉聚會場地以來,全國的文學之才共一石,曹植獨占八斗,我得一斗。這話并非妄語。
謝靈運的文學成績,離不開他的山川游歷。成年后的謝靈運“肆意游遨”,不時以“搭客”自居。東晉、劉宋偏安江南一隅,且謝靈運重要在故鄉和任職地觀光,所以不像司馬遷、李白、徐霞客等人萍蹤遍布年夜江南北,而是集中在那時的國都建康及永嘉、會稽、臨海、臨川等郡,即明天的江蘇南京、浙江台灣東邊、江西撫州等地。可是,所到之地,他不會錯過每一片隱藏的景致,用明天的話說,是真正的深度游。
肆意游遨 遍歷諸縣
劉宋少帝永初三年(422年),38歲的謝靈運分開京城建康,出任永嘉郡太守。那時的永嘉郡(今浙江台灣東邊)開闢無限,仍是窮山惡水,但山川之美不減后世。他在故鄉盤桓數日后,轉回會稽郡永興縣(今浙江杭州蕭山區)西陵,夜渡漁浦潭,沿浙江(今錢塘江)西上,再折向南至東陽郡長山縣(今浙江金華市),登陸陸行至青田溪(今年夜溪)。在青田溪行船永嘉江(今甌江),直至永嘉郡治永寧縣。
永嘉之行,謝靈運在富春渚遠看云霧中漸遠的定山,在桐廬觀賞“云日相照媚”的殘暴,在石關亭披一身清冷月色,在七里瀨感觸感染激流峭岸的冷峻,在嚴子瀨觸摸水色縹碧的溫順。到了永嘉郡后,也沒有停下腳步。
永初三年暮秋的凌晨,謝靈運帶著干糧、爬山杖,和浩繁仆從先向郡城東南的綠嶂山動身。腳下是山間的波折小徑,後方是不知間隔幾何的溪水泉源。行至止境更見名小樹屋勝:夕照余暉下,水波微動,帶著暮秋的清涼,綠竹質堅,浸著翠綠光彩;溪澗波折彎曲,讓人辨不清標的目的,樹林深遠,山巖堆疊;置身此中,一時光分不清遠方天際是眉月仍是夕照。他一成天都消磨在這綠嶂山中,連不見天日的最隱藏處都游覽了,想來可以盡興而回。孟冬時節的凌晨,他又離開橫陽縣(今平陽縣)嶺門山,將“千圻邈分歧,萬嶺狀皆異”的奇景刻在心間。
景平元年(423年)春,謝靈運踏春出游,登戍石鼓山,縱目遠眺左側的坦蕩之地,回想凝睇右側的狹長地帶。余照耀在水面,增添了溪澗的波濤;云氣升騰,平添了山嶺的條理。抽出嫩莖的白芷,發了新葉的綠蘋,終于讓這個春天變得顏色明麗。作為一個資深觀光家,謝靈運老是在不竭尋覓更奇、更險、不為人知的景致。石室山遠在荒僻村落,持久不為人所知,他便放船遠行,只為“莓莓蘭渚急,藐藐苔嶺高”。遍覽赤石山,他仍游興不減,從早到晚都住在船上,只為“揚帆采石華,掛席拾海月”。棄船向南,他遠屍解巖山,只為尋覓遠祖黃帝的遺址。在如許的觀光“強度”下,謝靈運終于把永嘉江南北兩地都游覽遍了,只是江北許久不往,想再往尋覓新的景致。正搭船橫渡,忽然發明“亂流趨正盡,會議室出租孤嶼媚中川”,登上孤嶼山,但見“云日相照映,空水共澄鮮”,本身仿佛也飄飄欲仙了。
《宋書·謝靈運傳》稱,謝靈運“出守既不失意,遂肆意游遨,遍歷諸縣,動逾旬朔,平易近間聽訟,不復關心。所至輒為詩詠,乃至其意焉”。他名揚全國的山川詩也是他的觀光日志。這些日志告知我們,他到過樂清的白石巖、盤嶼山,永嘉的東山、石室山、瞿溪山、石鼓山、赤石、孤嶼、綠嶂山,平陽的嶺門山等地。不外,這顯然不是他觀光輿圖的全貌。
砍木開道 腳著謝屐
景平元年(423年)秋,謝靈運任期未滿便稱病往職,分開永嘉郡,前往家鄉的始寧墅。他從小被寄養在錢唐,后又在國都建康生涯到永初三年,直到到差永嘉的途中,才在始寧墅盤桓數日。所以,此前時常懷念的家鄉于他仍是生疏的山川。
陶醉山會議室出租川的謝靈運不單用雙腳測量了始寧的每一寸地盤,還介入景致的發明。他辟荊棘,伐竹木,改革、擴建祖父謝玄留下的東山莊園,在東山石壁峰建招提精舍,接待四方游僧,在闊別東山的南山(即嶀山)另建新園,并把家鄉的一草一木都記載在他的名篇《山居賦》中。他在“石橫水分流,林密蹊盡蹤”的巫湖晚眺春景,在“巖下云方合,花上露猶泫”的斤竹澗悼念作古的老友廬陵王,在“林壑斂暝色,云霞收夕霏”的石壁峰戀戀不捨,在“群木既羅戶,眾山亦對窗”的自家田園悠游。此時,高士王弘之、孔淳之都相距不遠,高僧曇隆、僧鏡、法流等也在始寧居住,可以常常與他結伴遨游。想來,家鄉安靜的山川和志趣相投的知音,臨時撫平了貳心靈的褶皺。
三年后,劉宋文帝征謝靈運為秘書監,后升任侍中。他不知足做一個裝點大雅的閑臣,故而消極怠工,“出郭游行,或一日百六七十里,經旬不回講座場地,既無表聞,又不請急”,借建康郊外山川澆胸中塊壘。終于在元嘉五年(428年)春“整駕辭金門”,再次回到家鄉這個避風港。此后,謝靈運與他的“四友”謝惠連、何長瑜、荀雍、羊璿之賞詩文、游山澤。
為了爬山,他發現了一種活齒木鞋。鞋底裝置了兩個木齒,上山時卸下前齒,下山時卸下后齒,人稱“謝屐”“謝公屐”。這種鞋爬山能否好用不得而知,我們需求了解,謝靈運出行可不是一小我或幾小我背包遠行的驢友。他每次出行都有一個年夜的補給軍隊。永嘉六年秋,他甚至帶著數百仆從,從始寧南山砍木開道,一向開光臨海郡,轟動了臨海太守王琇。王琇開端誤認為是山賊作亂,后來得知是謝靈運的開山步隊才安心。有前行軍隊把後面的樹都砍了,這能欠好走嗎?普通人要測驗考試謝公屐,可沒有他如許的前提。
出守臨川 寄情嶺南
謝靈運日日陶醉山林,卻被會稽太守扣上謀反的帽子。文帝命他出任臨川(今江西撫州)內史。此次出仕,并非己愿,出發時便立志“游當羅浮行,息必廬霍期。越海凌三山,游湘歷九嶷”,游遍臨川的山山川水。路途艱險,聽到楚越歌曲《采菱》《江南》,愈發懷念故鄉。到彭蠡湖口,“春晚綠野秀,巖高白云屯”的春景仍是不由讓人精力一振。抵達臨川后,他“在郡遨游,不異永嘉”。謝靈運底本預計在廬山只逗留一天,卻盤桓了一個月。攀登峭壁,俯瞰龍池,信步漫游,自由自在。“平途俄已閉”,也不用惶恐;“積峽忽復啟”,卻有驚喜。不見日月的密林、終年積雪的山頂都是不曾見到的異景。初進南城縣,風景旖旎讓人琳琅滿目,惋惜未登臨峰頂。不外,夜宿盱水的美好補充了這一遺憾。不久,又攀緣南城名山華子崗,雖尋覓神仙華子期而不得,但冬日不凋的桂樹,崖畔高達千仞的杉樹,石階間流瀉的紅泉無不讓人慨嘆。
暮年謝靈運被放逐廣州。嶺南山川自有奇怪風度,放逐途中他也不由得“看朝云之抱岫,聽夕流之注澗”。到廣州后也曾登狐山、進竦溪,但大要預見到本身時日未幾,謝靈運灰心喪氣,經常意興衰退,感念傷逝,再也提不起游覽的興趣。元嘉十年(433年),他終于比及了棄市的終局,帶著“恨我正人志,不獲巖上泯”的遺憾,分開了這個世界。
謝靈運空有一身理想,“惜無同懷客,共登青云梯”。他在山川中遨游,留下了山川詩,還有傳播至今的謝公池、落屐亭、康樂坊、謝客巖、謝公嶺、澄鮮閣、春草軒……我們已分不清,是山川發明了謝詩,仍是謝詩發明了山川。
(作者:李蘭芳,系首都博物館副研討館員)